03 第一章 绪论


  第一章 绪论

  了解台湾佛教的人都不会陌生,印顺法师是当代台湾佛学研究界的泰斗,不仅游心法海达六、七十年,而且著述等身,对佛教的教理、教制和教史都有相当惊人的研究成果。相对而言,现代禅则是另外一种形态。现代禅不以从事佛学研究为己任,而是致力于佛法的修炼实践。由于现代禅的一些理念和做法,与印顺法师的主张有所不同,遂于创立之初就招致了不少来自台湾其它佛教人士的非议,并形成了相当规模的文字辩论。这种状况,时至十几年后的今天,依然没有平息的迹象。对此,所有关心佛教发展的有识之士当不会漠然视之。

  应该说,有关现代禅的争论始终与现代禅创立以来对印顺法师佛学思想的质疑息息相关。现代禅之所以要质疑印顺法师,是因为其创始人李元松先生对印顺法师的著作有相当的学习和欣赏,而对于其有关修炼的部分则感到失望。这是其创立现代禅的动力之一,也是其质疑印顺法师的原因所在。根据李元松先生在《古仙人道·序》中的说法:

  古仙人道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平心的说,佛经既难读又不易懂,自己一、二十年来虽然读经不辍,但理解字义、揣摩经意,大体还是仰赖今人的白话著作──思及此,不禁对致力白话译述佛经的人士心存敬意!而我格外赞叹的是印顺法师──如果不是印顺法师毕生埋首于经论之中,深入浅出为众生整理与厘清许多难解的佛教思想问题,我确信以自己的根器,是绝对无能于古仙人道获正确信解!印顺法师为时代众生所整理与厘清的佛教思想问题非常多,在此只就他卓睿的中观思想而论,因为这和古仙人道的内容极有关连。

  不过,众所周知,对于印顺法师,我尚有未能受教的部分。只是在此想重申:“即使我对印顺法师的部分看法不表赞同,但比起我赞同他的、和承受他泽荫的,不赞同的比例是微乎其微。”“虽然我在印顺法师宏伟严密的思想体系中,针对部分微小的子题稍有不同看法,但这只是出自个己有限的世俗知识所作的陈述,至于对或不对,我不会坚持,同时严格的说,也不是我能知晓的。”

  这就是说,李元松先生的学佛和后来创立现代禅,都是和印顺法师的著作有关的:因为认同而学佛,因为不认同而创立新型修炼团体。由于有这样的因缘,也就注定了现代禅其后与印顺法师及其追随者之间的论战成为了必然。

  有关现代禅对印顺法师思想给予认同的部分,现代禅教团教研部主任温金柯先生在《继承与批判印顺法师的人间佛教思想──评性广法师〈人间佛教禅法及其当代实践〉》一文中总结为九个方面:一,学佛以人间正行为本;二,扬弃鬼化、神化的佛教;三,重视原始佛教;四,特重中观思想;五,强调闻思慧的基础地位;六,佛法是真俗无碍的;七,融贯大小乘;八,强调僧俗平等;九,开展适应新时代的新方便。他说:

  上述九项都关系到修学佛法的大方向,为印顺法师所抉择发扬、现代禅受其影响并加以实践的部分。此外,印顺法师尚有许多佛法特见和风格,例如“不尚玄谈”、“批占卜算命非正命”、“视神通为美丽的歧途”、“重视个人戒行与僧团制度”、“专注佛教根本思想的探索”、“尊重现代佛学研究”、“理性辩证佛法的风格”、“淡泊平凡的生活态度”、“特重以法为师的精神”、“对三世因果的信忍”等等,亦全部为现代禅所继承。

  由此可见,在上述诸多方面,现代禅与印顺法师是没有意见分歧的。由于本论旨在探讨问题的症结,因此,对这些共同看法的是非曲直,我们不予讨论。

  那么,现代禅对印顺法师都质疑些什么内容呢?

  德国慕尼黑大学法学博士、台湾世新大学法学院助理教授张嘉尹先生指出:

  李元松认为,台湾佛教的另一困境,是对于佛教修证原理与方法的无知。佛教的修证,无论是阿含、般若还是禅、密、净土,都是有系统、有次第的,而且是具体、明确的。但是台湾的佛教界,上焉者尚能遵循经教,教育学人;中焉者把心理学知识与劝人为善的人乘佛教相结合,误以为这就是修行;下焉者则强调灵异感应、健身养生、消灾解厄。因此,台湾的佛教徒在修证道上找不到出路的困局,长期以来已形成一个不容轻忽的普遍现象。在这一方面,对台湾佛教最具影响力的印顺法师,因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佛法修证道的重要性,将志求解脱的壮志贬抑为“小乘急证精神的复活”,认为传统汉传佛教中重视修证道的禅、密、净土是偏离正道的佛法。不少佛教徒与佛学研究者均受其影响,对禅宗、密教和净土宗存有否定和排拒的心理。这种种因缘都使汉传佛教的修证道处于晦暗不明的状态。

  台湾东吴大学中文博士、台湾中兴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张火庆先生认为:

  印顺法师的思想值得吾人继续斟酌探讨的,至少还有以下诸议题:(一)印顺法师提倡的“人间佛教”是否没有内在的思想矛盾?或者,印顺法师是否认为人间佛教思想只是暂时性的“对治悉檀”,在他心目中另有比人间佛教思想更高的理想存在?(二)印顺法师提倡的“凡夫的菩萨行”符不符合大乘菩萨道之真意?(三)积极寻求亲证空性,是否可以视为“小乘急证精神之复活”?原始佛教急证的精神,是否一定是小乘?(四)人间佛教所主张的“一旦证入初果,便将成为焦芽败种,不可能生生世世常行菩萨道”,这一观点到底在整体佛教义理中是权说还是实说?(五)人间佛教虽高举“自为亦为他”是劣根杂行,凡夫菩萨理应有“但为他人,完全不为己”之崇高理想,但这是否真能做到?如果做不到,则主张“先自净其心,而后化人”究竟错在哪里?

  对此,现代禅教团教研部主任温金柯先生在《继承与批判印顺法师的人间佛教思想──评性广法师〈人间佛教禅法及其当代实践〉》一文中将自身的立场总结为四个方面:一,中观不是第一义唯一的言诠方式;二,对禅、密、净土持正面评价;三,对急证精神的肯定;四,“法眼清净的菩萨行”才是大乘菩萨道的真义。显而易见,除了温金柯先生总结的上述四方面观点之外,现代禅事实上还质疑印顺法师所倡导的人间佛教思想的合法性问题。因此,我们将著重探讨现代禅对印顺法师思想的五方面的质疑。

  在探讨相关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首先明确我们所运用的依据和方法,以避免落入主观判断与片面理解的陷阱。

  根据当今的社会共识,佛教问题首先是宗教问题。有关宗教问题,中国复旦大学哲学系王雷泉教授提出了三个层圈和三王的主张。他在《第三只眼看台湾佛教》一文中说:

  我们可以把衡量一个宗教的兴衰定为三个指标:信仰素质、组织规模和文化品位。就佛教在现代社会而言,即做到理性而不流于世俗,神圣而不流于迷信,使超越的宗教理想能为大多数民众接受认同,从而在社会和文化层面达到化世导俗的实践目的。……只有政治、宗教、学术三极的平衡,才能保持整个社会的祥和稳定。只有信仰、社会、文化三大层圈的协调,才能使佛教得到健康发展。何谓边缘,何谓核心?端在于我们从哪个角度去看。最滑稽的事情,莫过于不安其位,成为无所凭依的边缘人。须知: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

  在《将终极托付交给历史──兼评蓝吉富〈二十世纪的中日佛教〉与〈中国佛教泛论〉》一文中,他说:

  孔子无法超越当时的政治权威,故留下一部《春秋》,把对人王的裁判,以“一字寓褒贬”的春秋笔法载于史册,交付后人评说。但即便在孔子成为“素王”之后,乱臣贼子似乎也不见减少。因为能够评说前人的“后人”,本身也仍然是在六道中轮回的俗人,更遑论“我死了以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政治无赖!当无法对现实的世间进行裁判,人们可以诉诸历史的裁判。当历史的裁判不起作用,或这种裁判本身有失公正时,人们还可以诉诸出世间的宗教。“人王”之上有“素王”,“素王”之上有“法王”。对佛教知识分子来说,这样一种社会人生格局,使生活的意义有了层次感和纵深感。

  对于王教授的这一理论模型,本人相当欣赏。然而遗憾的是,在信仰、社会和文化这三大层圈当中,中国学术界长期以来所关注的往往只是宗教的社会和文化的层面,而对于宗教本身的内在的层面则极少涉及。不管是不愿谈、不能谈、无法谈,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这是二十世纪后期以来的中国学术界的现实。

  根据我个人对佛法的体会,我认为,过去十多年有关现代禅的绝大多数教理论争,均与印顺法师佛学思想的错误有关。有鉴于此,本人虽无意充当裁判,但是对其中所存在的佛法义理问题却不能熟视无睹,因为这是关系到佛教存亡和佛法修学者慧命的大问题。此外,为了突出主题,在探讨印顺法师与现代禅之间所涉及的一些佛法问题时,我们将主要依据佛法的实际而以现代禅对印顺法师佛学思想的质疑为线索来探讨,至于那些人所共知的社会和文化方面的问题,我们则尽可能不予谈论。基于这一考虑,我们将不对各自的成就进行总结,而是努力将焦点放在相关问题的佛法揭示上,以便发现问题、澄清问题并尽可能解决问题,从而为佛教在今后的健康发展贡献出我个人力所能及的一点力量。